命運女神手裏握著一個圓環。

準確來說, 是由三段光弧組成的圓形環狀物體，一段光弧代表過去, 一段光弧代表現在, 一段光弧代表未來。過去、現在、未來首尾相接，構成一個圓圈，被女神握在手中。

這就是南洲人所相信的，命運是一個圓的由來。

命運女神的圖騰經過簡化, 也變成了一個三條線段組成的圓。

現在南洲教會推行信仰變遷, 對命運女神信仰不被允許, 老尤金作為女神的信徒, 只能在車的內部塗一個女神的圖騰, 來表達自己信仰不曾移動。

秦奚丹盯著三段光弧構成的圓圈，已經看了十分鐘。

身後受傷的男人因為失血過多, 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而冰冷，直至吐出了最後一口氣。

希蒂娜雙手捂住臉, 遮住自己痛苦的表情。

到如今, 她開始後悔, 如果不是為了救小安曼, 其他人也不至於都折在這裏。可是，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？誰能想到, 一個好端端的人，會變成渾身長滿眼球的怪物。

老尤金聲音微顫：“謝謝你，欺詐師小姐。”

秦奚丹回神，說：“事情變成這樣，我也沒有料到, 但是我的酬勞還是要的。”

老尤金白著臉點了點頭, “這個是應該的。毒藥在你左手邊的盒子裏, 是我早上剛收到的，一種烈性蛇毒，不知道符不符合小姐你的要求。”

秦奚丹拿出一雙手套，帶在手上後，摸到旁邊的一個玻璃小瓶。

瓶子裏液體深綠，湧動不祥。

她把毒藥瓶放入口袋，“謝謝。”

老尤金：“至於其他的東西，那些修女的信息，我會再托人打聽的。”

秦奚丹點了下頭，“你吩咐手下，讓人偽裝身份去教堂，告訴他們這兒出現了怪物。”

老尤金聲音拔高：“去教堂？”

現在他們對因斯教會厭惡中摻雜著恐懼，恨不得避著教堂走。

秦奚丹：“嗯，必要有專門的神職人員來處理屍體，不然那些眼珠和肉塊可能繼續黏合，變成新的怪物。通知教會的時候，記得不要讓他們察覺端倪。”

老尤金攥緊了方向盤。

秦奚丹沈默幾秒，才說：“我知道你們對教會深惡痛絕，但是如果屍體發生新的異變，是附近的居民最先受害。”

老尤金緩緩吐出口氣，啞著聲音說：“我知道了，我這就安排他們通知教會，你放心，不會出問題。”

汽車停了下來，圓形圖騰晃了晃。

老尤金停下車，說：“把小艾拉安葬了吧。”

希蒂娜點頭，給了身側僵硬的朋友最後一個擁抱。

在兩個人用鐵鍬埋葬夥伴的過程中，秦奚丹坐在旁邊，靜靜地看著。

希蒂娜把一把土灑在永恒沈睡的蒼白容顏上，從口袋掏出兩枚銀質銀幣，放在逝者緊閉的雙目之上，說：“兄弟，女神庇佑你，擺渡人為你撐船，你將穿越黑暗冰冷的冥河，到達永遠花開的彼岸。而我在現世，守望你的理想與榮光。”

被怪物廝咬破碎的屍體還在蠕動，有發生變故的可能，也只有眼前這一具尚完好的屍體，才能入土為安。

希蒂娜跪在墳塋前，垂著頭，布滿灰塵的紅發卷發垂至地上，像匹破敗枯萎的華錦。

老尤金有些恍惚，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，腦袋往下垂著，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嘆息。

等他們兩個情緒穩定了一點，秦奚丹站在旁邊，問道：“安曼變成怪物前，發生了什麽嗎？”

希蒂娜抿緊唇，好半天，才把發生的事情詳細地告訴她。

“聖主的榮光……”秦奚丹想起金光裏蠕動的東西，微微皺起眉。自從看見那團金光後，她身上時不時會傳來被陽光照耀的溫暖之感，讓她開始懷疑，自己是不是也受到了汙染。

如果那枚融合瀆神者之心的徽章還在，或許可以用徽章來消掉因斯的汙染。但是她拿自己的徽章和老板交換了。

秦奚丹懊悔地揉了下眉心，想不通當時怎麽就把徽章給出去了呢。

雖然老板的徽章看起來級別更高更厲害，可她自己的能消除來自神明的汙染。她本來可以開心地拿著兩枚徽章，心安理得地都占為己有。

回想了一下，大抵是當時洞穴光線昏暗，他眼角的淚痣被火光照亮，幽邃眼睛格外溫柔吧。

男色誤人。

秦奚丹心裏感慨一聲，開始有點想念老板了。同踏在一片土地上，卻失去聯系，不知道對方情況如何，是否安全，這種感覺很不好受。

希蒂娜問：“欺詐師小姐，安曼是被教廷變成這樣的嗎？”

秦奚丹沒有說話。

希蒂娜已經明白，臉色蒼白，輕聲說：“我以前……奶奶在的時候，經常和我說一些幽靈作祟，女神降服惡靈邪神的故事，我一直當成是嚇我的怪談，今天才知道，原來這些都不是假的。”

秦奚丹：“就算你想報仇，也最好打消這個念頭，別想著和教會他們對上。”

希蒂娜擡頭看著她，問：“這世界上，真的有惡魔的力量嗎？”

秦奚丹頓了頓，本來想說，安曼說不定是被真神汙染。但轉念想到，以他那副樣子，說是神跡，也沒有人相信。

這個世界，神明才是最可怕的邪祟，最詭譎的惡魔。

如果老尤金他們知道，自己信仰裏溫柔美麗的命運女神，同樣是可怕的邪異，恐怕會崩潰吧。

她抿了下唇，咽下想要說的話。

希蒂娜深吸一口氣，失魂落魄地站起來，喃喃：“如果真的有……我們的出路在哪裏？因斯那麽多教堂、那麽多神甫，他們可以把人變成怪物，一個怪物，就能輕松把我們一支訓練有素的小隊滅掉……那麽多怪物，我們該怎麽抵抗？”

她望向了老尤金，向來勇敢堅定的眼裏，第一次露出無助仿徨的眼神，“我們的出路在哪裏？女神為什麽不庇佑我們？”

老尤金沈默了。

秦奚丹站在一邊，顧及到兩人的心情，沒有說話。

她心中想，這年頭有武器，怪物如果還是血肉之軀，用武器炸彈來對付，或許是一種辦法。可惜，對於南洲而言，最絕望的是，無論是世俗的戰爭，還是信仰層面的力量，他們都無法和因斯抗衡。

一片落葉悠悠落了下來。

秦奚丹擡起手，接住枯黃的落葉，心中頗有中生命易逝的感慨。

又一片落葉落下來，整片樹林裏寂靜無比，落葉紛紛而下。

她臉色微沈，對兩個人說：“你們先待在這裏。”

說完，秦奚丹轉身，走入寂靜的林中，她的指間，撚著一片漆黑的羽毛。

“秦老師，好久不見。”

在林中，臉色蒼白的青年朝她微微笑著。

******

克科城車水馬龍，剛才發生的劫囚，讓翠綠薔薇大街短暫地騷動了一下，沒多久又恢覆正常。市民們已經習慣了各種刺殺和動亂，對此接受度良好，唯一有影響的，只有城市治安局更加地忙碌了。

大教堂前，信徒們看見了奇怪的一幕。

一位灰白頭發、面容堅毅的老紳士，手裏拎著個黑色提包，站在一輛汽車旁。而在克科城教廷地位尊貴的戴維神甫，低頭垂手在老紳士的身邊，神情謙卑而恭順。

戴維神甫低聲說：“主教大人，柏特倫和賈索還沒有回來，和我們失去了聯系，我怕他們在古墓中遭遇危險，如果可以，能否請你……”

奧古斯塔斯臉色沈凝，冷哼了一聲。

戴維神甫低頭，心中嘆了口氣。在教廷中分為兩派，一派是專心研究聖主真言，負責向民眾傳教的理論派，還有一種，是接受聖主的恩賜，負責處理黑暗事件和黑暗種族的賜福派。

他在教廷很多年了，精於教義，卻沒有對抗黑暗的能力。克科城多年沒有出現過詭異事件，兩位年輕人資歷淺，經驗少，失去聯系很有可能遇見難以對付的危險。

戴維神甫為了年輕人，懇求道：“請您幫忙去古墓救一下那兩個孩子。”

奧古斯塔斯聲音和他吐出的話一樣冰冷，沒有人情味，“修煉者替主鏟除黑暗，就好像士兵聽將軍的命上戰場，他們要獨自面對一切，不能總想著被別人拯救。”

戴維神甫說：“那兩個孩子還很年輕，主教大人，他們虔誠地信奉我主，如果他們被黑暗擊潰，我主會感到悲傷的。”

這句話似乎說動了主教。

戴維神甫心中慶幸，主教大人雖然很沒有人情味，卻對聖主的信仰無比虔誠。

奧古斯塔斯轉身，想要前往溢錦工程時，一個農婦打扮的女人沖了過來，臉色蒼白地說：“神甫大人，外面、外面出現了怪物！渾身長滿眼球的怪物！”

主教回頭看了她一眼，面無表情地說：“怪物？”

農婦被他冰冷目光所攝，手軟腳軟地點頭。

戴維神甫焦急提醒他，“主教大人，我們的年輕人還在等著你。”

奧古斯塔斯坐在汽車後座，聲音沈穩地囑咐司機，“去城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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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外樹林裏，落葉蕭蕭，對面青年帶著她熟悉的那抹微笑，溫文有禮地看著她。

他這具身體似乎更年輕，氣質清冽，舒朗的眉眼有股擋不住的少年氣，笑容因此幹凈純粹。

秦奚丹心中一沈，只覺得這幅虛偽的笑臉異常恐怖。

這是墮落天使的真容嗎？還是他的另一具化身？

她臉上表情如常，掛上抹禮貌性的微笑：“你好，我該叫你什麽？顧教授？”

“現在我的名字是林璞，”青年朝她點頭，“秦老師，你在獅鷲街二十三號拿到的東西，我可以取走嗎？”

秦奚丹臉上的笑容一滯，對方很有禮貌的說辭讓她一瞬間不知道怎麽回答。她微微睜大眼睛，眸裏掠過一絲疑惑。

林璞站在對面，斜斜靠在一棵老樹上，修煉者視覺很好，他很仔細觀察到對面人臉上每一個細小的表情變動。

他看見光影透過樹葉縫隙落在年輕女人的身上，有那麽一瞬間，她瞪圓了眼睛，一直從容的臉上露出一點茫然與不甘。於是身上所有名為冷靜的偽裝全部被卸除，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天真。

細微的表情變化讓他想起了妹妹，於是他臉上笑容更加燦爛，有耐心地追問：“可以嗎？”

秦奚丹拿出幸運紙張和黃金骰子，說：“當然可以，拿到的時候，我就在想，這本不該屬於我。”她把兩件物品握在掌心，突然問：“今天發生的事情，也是你策劃的嗎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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